雨后的北岸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、垃圾和湿漉漉的铁锈混合的怪味。阿乐缩着脖子，把夹克的拉链拉到顶，试图挡住清晨的寒意。他一夜没睡好，眼皮耷拉着，眼底带着常年挥之不去的青黑。

网吧包夜的钱是昨天下午给人“看场子”挣的，五十块，现在兜里就剩几个钢镚，叮当作响，像在嘲笑他。

他拐进“强记快餐”旁边那条更窄的巷子，准备回家——那个在筒子楼楼梯底下用木板隔出来的、不到五平米的储藏间。他得在天亮前溜回去，不然被房东老太看见，又得挨一顿骂。

巷子口，两个穿着脏兮兮工服、叼着烟的男人正在低声说话，是龙腾工地的。阿乐认得他们，工头手下的两个跟班，平时横得很。

“……邪门，***邪门……”一个瘦高个啐了一口，“老蔫儿平时怂得跟什么似的，咋就敢往没装护栏的电梯井那边走？”

“谁知道呢，说是脚滑了。”另一个矮胖子压低了声音，“可我听说，拉上来的时候，他手里死死攥着个东西……”

“啥东西？”

“没看清，让安全员赶紧收走了。说是……像个扣子？”

阿乐的脚步猛地一顿，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。**扣子？**

他下意识地想摸自己口袋，里面空空如也。但他立刻低下头，加快脚步，想从他们身边溜过去。

“哟，这不是乐哥吗？”瘦高个眼尖，看见了他，语气带着戏谑，“又上哪儿发财去了？”

阿乐挤出一个讨好的笑：“强哥，斌哥，早。没……就出去透了透气。”

矮胖子上下打量他，眼神让人不舒服：“透气？我看你是又去哪个犄角旮旯摸东西了吧？听说你小子眼神好，专捡‘亮货’？”他特意加重了“亮货”两个字。

阿乐心里咯噔一下，脸上笑容更卑微了：“斌哥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，我哪有那本事……”

“有没有本事，自己清楚。”瘦高个把烟头扔在地上，用脚碾灭，“最近工地不太平，丢了不少‘材料’。王经理很不高兴。你小子……手脚干净点，别惹麻烦，懂吗？”

这是***裸的警告。阿乐后背渗出冷汗，连连点头：“懂，懂，我哪敢啊……”

两人又阴阳怪气地刺了他几句，才晃晃悠悠地走了。

阿乐站在原地，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，才松了口气，感觉腿肚子有点软。他妈的，龙腾工地的事，怎么扯上自己了？还有那个扣子……

他心烦意乱地回到家，刚推开虚掩的木板门，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混合着霉味就扑面而来。房间角落里用砖头垫着的旧板床上，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。

“姐？”阿乐赶紧关上门，摸到床边。

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、瘦得脱形的女人，是他姐姐。多年的肺病把她折磨得没了人形。

“小乐……回、回来了？”姐姐艰难地睁开眼，声音气若游丝，“没事吧？”

“没事，好着呢。”阿乐故作轻松，从兜里掏出最后那点钱，塞到姐姐枕头底下，“今天活儿结得快，老板多给了点。明天我去抓药。”

姐姐看着那点可怜的零钱，眼圈红了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：“别……别管我了……拖累你了……”

“胡说啥！”阿乐打断她，鼻子发酸，却强行挤出笑，“你好好吃药，赶紧好起来，比啥都强。我去给你倒点水。”

他转身去拿暖水瓶，手却在微微发抖。

药快吃完了。下周复查的钱还没着落。房东催了好几次房租。工头那边像防贼一样防着他，零活也越来越难找。

绝望像这屋子里潮湿的空气，无孔不入，紧紧缠绕着他，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。

他必须弄到钱，尽快。

忽然，那个矮胖子的话又在他脑子里响起来：“……像个扣子……”

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——叶伯死的那天晚上，雨很大。他确实路过那条巷子，好像……是看到叶伯家门口有点动静？当时没在意，急着去……

阿乐的心猛地狂跳起来。

他好像知道那是什么扣子了。不是他拿的，但他可能知道是谁拿的，或者……知道那东西后来去哪儿了。

那玩意儿，看起来很值钱。

一个危险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。也许……也许可以拿这个信息，去换点钱？跟谁换？工头那边的人显然在找，不能给他们。 maybe…… maybe可以卖给那个新来的、总在附近转悠、打听叶伯事情的女记者？

他记得她塞过一张名片给他，让他有线索就联系她。

阿乐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，手忙脚乱地在乱七八糟的杂物里翻找起来。终于，在一件旧外套口袋里，他摸到了一张皱巴巴的名片。

赵晓芸 《龙城时报》记者

他盯着名片，呼吸急促。手指反复摩挲着粗糙的纸面，仿佛能摸出钱来。

一边是姐姐的病，一边是未知的危险。

就在这时，他那部破旧的二手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。是一个没有存储的本地号码。

阿乐犹豫了一下，有种不好的预感。他深吸一口气，按了接听键。

电话那头，是一个经过处理的、冰冷电子音，听不出男女：

“东西，不该看的，别看。”

“话，不该说的，别说。”

“人，不该想的，别想。”

“否则，你姐姐的药，就永远不用再吃了。”

咔哒。电话挂断了。

阿乐举着手机，僵在原地，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僵。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，比贫穷和绝望更甚。

电话里的威胁，和早上工地那两人的警告，还有叶伯的死……像几张无形的网，从四面八方朝他收拢过来。

他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，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。

他慢慢地、极其缓慢地转过头，看向床上因为疲惫而重新昏睡过去的姐姐。

然后，他低下头，看着手里那张记者名片。

手指，一点点地收紧，将名片攥成一团。

小说《黯流之河》 试读结束。